“知道个屁,听都没听说过。”面庞黝黑的汉子叼着烟撒起渔网,一摆手不耐道。
——他经营的鱼塘经常有人来钓鱼喝茶,在芙荒这个没什么娱乐设施的地方大小算是个休闲场所,自家场子旁边死过人这种事,做生意的不愿意提也正常。
姜川推了推前两天刚买的黑框眼镜,人模狗样地笑了笑,掏出本黑皮证件打开来在汉子面前晃了晃:“人口资源中心在统计近四年来非正常死亡者的情况,先生,麻烦你配合工作,不然我们有权遣人来调查这个鱼塘。”那汉子瞥了眼,本子上确实是姜川的证件照,从单位到公章一样不少,倒也挺像那么回事,他沉沉地咳了声,拿出嘴里的烟抖了抖烟灰。
姜川觑着他的神色,将证件收起来兀自笑了笑——他信了。制裁者家族手里的权限并不多,要做的事又比较特殊,这种“剑走偏锋”的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,尤其是在芙荒这种相对落后的小地方,根本不会有人去考究是否存在人口资源中心这样的地方。
汉子放下了手里的渔网,搓了搓粗糙的手掌,一改方才的态度,冲姜川咧嘴干笑一声,接着便开始掏烟:“我刚想了想,去年好像是有个淹死的,但是可不是在我们这儿啊,是在外面的千丈湖里,离我们这儿十几米远呢。”
充当记录员的姜清桐立在姜川身后,一言不发,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写了几笔,姜川将烟推了回去,笑得很客气:“谢谢,不抽,你当时是目击者吗?你能详细说说那时候的状况吗?”
“看是看到了,不过记不大清,只记得全身都泡涨了,跟个白面口袋似的,吓人。”
姜川略略点头:“也就是说确实是淹死的,没什么异样?”
“没,警察不是都结案了吗,我们也都看见了,没病没伤的,就是淹死的。”
“知道了,那据你所知,这案子还有其他目击者吗?”
汉子细细思索了一会儿,又报了几个人的名字,都是姜川他们走访过的,姜川一点头:“行,没别的事了,谢谢配合。”
二人出了鱼塘,姜川摘下眼镜放进衣袋里,转头对姜清桐道:“这几个人说得都大差不差,基本上这个也可以排除了,身上完全没伤,应该不是死于Buck,是真的溺亡;”他说着顿了顿,掏出手机看了眼,“这是最后一个,千丈镇这十几个也算查完了,继续往北走,下一个......”
“哎,老弟!”姜川话还没说完,刚才那汉子却又追了出来,二人问声站住,回头望去,姜川一边掏眼镜一边道:“先生,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?”
“刚才想起来,你说的那个事儿,打捞尸体的时候还有个人也看见了,你们要是还有要问的可以问她,她当时看见那尸体可是吐了好几天,记得肯定比我们都清楚,就在那个......那个张周村你们知道吗?”
张周村隶属千丈镇,就在周边,离这儿不算远,姜川一点头:“知道,你说。”
“那个小妮儿就在张周村住,今年应该初三了,她经常来镇上买东西,去年正好撞见那件事,吓得不轻;好像是叫.....叫李菁。”
姜川一挑眉:“那是个什么样的孩子,你能详细说说吗?”
“我也是听人说的,她就来我这儿买过几次鱼,没说过几句话,她好像是爹娘没得早,家里就一个大哥,高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,去年年底刚回来,我只知道她家在张周村,再具体的就不知道了。”
“那你怎么知道她大哥去年年底回来了?”
“这不是,以前她都是自己来镇上买东西,年后来的几次都是跟大哥一起的,嘶,”话及于此,汉子却皱起眉,他抬手拂了拂额头,露出思索的神色,“不过这么一说这兄妹俩好像是有个把月没来过了,以前最多半个月就得来镇上一趟,也不知道是不是搬走了。”
姜川心下悄然泛起丝疑虑,他不露痕迹道:“还有呢?关于这家人你还知道什么吗?”
汉子细细想了想,末了摇摇头:“不熟。”
“知道了,谢谢。”
汉子掉头走后,姜清桐看出来姜川的神色,疑声道:“川哥,你是怀疑......?”
“千丈湖溺亡案应该是没什么问题,但是他说的这兄妹两个.......”姜川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文档翻看着手机上的名单,名字一格一格拨下去,他指尖倏尔点在了屏幕上,眼神一凝,“有了,如果周东村没有第二个李菁,那这个李菁就是登记在册的茹素者,母亲江春梅,大哥李英飞,三人都是。”
“你怀疑这两个人是失踪,并且跟他们茹素者的身份有关?”姜清桐顿了顿,“可是只是有段时间没来镇上,会不会真的只是搬走了?茹素者无故失踪的情况,我们手上的档案应该有记录才对。”
“不,清桐,”姜川收起手机,转头看向她正色道,“鱼塘主刚才也说了,这是对没有父母的兄妹,他们失踪,不一定会有人及时报案,更何况这是近期才发生的事,我们现在的情况,宁可跑错不能放过,去一趟张周村吧。”他说着回头望向鱼塘,视线又越过鱼塘望向憧憧绿林之后静谧无声又深不见底的千丈湖,声音渐低,“差点就离开这儿去下一个地方了。”
潘城,音纳区。
天气逐渐热了起来,太阳一露头便跟着起了暑气,早晨那点清凉气儿早已散得无影无踪,炸油条的小摊子架着口大油锅,热浪一阵更甚一阵,却赛不过潘城人民来这便吃早点的热情,十数张高低不一的小餐桌吵吵嚷嚷,几乎座无虚席。三人坐在最靠角落的位置,李恒安神色悠然地挑着咸菜,张鑫看看她,又看看顾峋,憋出个勉勉强强的笑来,好声好气道:“我刚都说了,我真的不知道。”
顾峋将剩下的半根油条塞进嘴里,一声不响地搁下筷子,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根干瘪的桔玑搁在了桌子上。张鑫一惊,一把将桔玑抓起来收到了桌下,巡视一周瑟缩道:“大哥,这东西可不敢随便放。”
咽下油条,顾峋端起豆浆,看着他笑得很玩味:“这东西一般人可不认识,怎么,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?”
张鑫抿了抿嘴,噤了声。
李恒安在旁边跟顾峋一唱一和:“我们拿出这个给你看,意思就是说一路人,我们没恶意,你不用这么提防着我们。”
张鑫面露难色,他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桔玑,缓缓抬头,似乎动摇了,李恒安看着他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样子,再想想昨天上午背族谱的张鑫,心下一阵啧啧感慨。
双方僵持着,两个人几乎都要吃完一盘油条了,张鑫终于支支吾吾开了口:“你......起先为什么要跟踪A哥?”
顾峋轻嗤一声:“果然看到了我啊,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,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,你跟我朋友断联系也是红A授意的吧,”他说着示意了一下李恒安,“红A是怎么怀疑到我朋友头上的?”
张鑫顿了顿:“先前A哥看见过你俩一起,就在音乐广场那边,你在敲架子鼓。”
李恒安:“......”她朝顾峋投去个无声的眼神:你说说你闲着没事炫什么技。
顾峋干笑一声:“这样啊,啧......先前跟踪红A也是无奈之举,我们两个手里东西不少,肯定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卖了,我知道红A是混着一片儿的,也大概知道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,但是有些事你应该也知道,”顾峋神色寒了下来,微眯起眼望着张鑫,放缓了语气,“潘城音纳区可是进过不少桔玑,差不多都是经红A的手,但是.......也没见出多少货啊是不是?这情况可就对不上了。”
视线相接,张鑫下意识别了别脸,顾峋觑着他的神色,无声地笑了,看来自己说对了——当初从汪兴那边得到的情报就只有潘城,音纳区只是后来推测的可能性最大的地方,而今看来,张鑫默认了“潘城音纳区的桔玑只进不出”这件事,这几乎就是间接佐证了郎希的人确实在这里进行研究。
他冲李恒安递了个眼神,李恒安放下勺子,好整以暇地审视着张鑫:“一开始也说了,做生意是互相考察,我们先前同红A没什么交情,不把音纳区这点情况捋顺了,肯定不能贸然相信他。”
张鑫面露无辜:“那你们情况不还没捋顺吗?这会儿为什么就找上我了?”
李恒安眯眼笑了:“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快摊牌,但红A现在明显是对我们产生了一些‘误会’,既然这样,干脆直接解释清楚得了,不过,”她说着话锋一转,“摊牌归摊牌,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,你回去跟红A说,我们是想做生意,但问题弄清楚之前,肯定不会贸然把东西交给他。”
张鑫静默了半晌,缓缓开口:“我可以带个话.....不过以前也没在这一带见过你们,怎么称呼?”
“陈清。”顾峋说着一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李恒安,继续道,“周彦。我们章城来的,”他说着又翻了翻衣袋,掏出一团掌心大小的、晾干的桔玑,拉过张鑫的手拍在了他手上,扬眉道,“这点儿算见面礼,回去让你A哥看看成色,有想法的话,你知道怎么联系我们。”
张鑫攥紧了手里的桔玑,微微点头。
顾峋转头望了眼李恒安:“吃好了吗?”
“走吧。”